今天蔣凡所接手的阿里電商,真正對手除了四面八方的追兵,更大挑戰是阿里自身——這個運行了25年的,略顯陳舊的電商組織系統。
來源|極點商業
作者|顧逍
編輯|楊 銘
突然,但并不意外,阿里昔日“太子爺”卷土歸來。
蔣凡。這位今年39歲。也是阿里最年輕的合作人。自2020年4月與網紅張大奕緋聞事件后,兜兜轉轉4年,重回阿里權力中心。
根據阿里最新消息,蔣凡將成為阿里電商事業群CEO,負責淘天集團和國際數字商業等核心業務。以及,1688、閑魚等電商業務。
這一回,相比幾年前他被寄予更大厚望。阿里首次將國內和國際電商,交到同一個手掌里——兩者相加年營收超過5000億元人民幣。阿里發展思路的再次改變,電商業務有何新想象力,都將從蔣凡身上尋找答案。
不過,與5年前不同的是,阿里電商的收入、日活、GMV增速都在放緩,而競爭對手卻在快速生長。
阿里的電商成交額,從遠超所有主要對手之和,變為二三名之和;交易用戶數、包裹數、“雙十一”用戶使用時長,被拼多多超越;DAU也被抖音甩開,差距拉到約3億。
過去4年,阿里也曾多次換帥,嘗試用變陣的方式,來迎接挑戰。但效果不佳。在愈發逼近決勝戰役的關鍵之際,讓蔣凡回歸,就真的能帶領阿里電商扭轉局面嗎?
或許,就像今天阿里面對的對手,來自四面八方一樣,阿里電商勢能衰弱的原因,也是多種多樣的。
蔣凡很優秀,但能打得出手的牌,恐怕也沒有那么多了。
01
被錯判的電商護城河
阿里電商命運齒輪的轉動,要從8年前馬云的一次演講說起。
2016年10月,馬云在云棲大會上,第一次向臺下觀眾,講授了“新零售”這個概念。
他的原話是:純電商的時代很快會結束,未來的十年、二十年,沒有電子商務這一說,只有新零售這一說。
馬云說出“沒有電子商務”這句話的背景是,2016年的阿里,已經取得電商市場的絕對優勢。
根據艾瑞咨詢的數據,2016年網絡零售電子商務平臺中,阿里系占整個網購交易額的76%。其移動端的交易規模市場占比更高,超過了80%。
馬云曾經說過一句話:我拿著望遠鏡都找不到對手。這其實,可以被看作,當年阿里電商地位的一個側影。
但與此同時,阿里電商的增長,也已出現見頂的信號。
同年發布的2016年財季報表顯示,主營業務利潤率,已從2014年47.4%,降到了2016年的28.7%,盈利能力下滑明顯。
再回頭來看,馬云這句“未來二十年沒有電子商務”話,大致可以拼湊出這樣一個模糊的片段。至少在2016年,阿里高估了電商平臺的護城河,認為電商的仗,基本打完了,下一步要繼續做大增長,只能往線下走,去做所謂的“新零售”。
所以,接下來幾年,我們看到的是,隨著線上市場的趨于飽和,阿里的做法是不斷擴張版圖,增加了更重的投資,變得越來越像是一家零售公司。不僅投資了一堆零售企業,在部分行業,比如家裝、家居等領域,還深入到了供應鏈。此外,為了增長還涉足了自營業務,甚至在 2022 年有過 “再造一個京東” 的想法。
有跡象表明,很長一段時間,阿里似乎都不曾認為,自己的電商地位會受到任何實質性的威脅。
一個細節,或許可以佐證這個猜測,2020年,當字節官宣成立電商事業部,大規模啟動電商業務時,淘寶竟然還在大力和抖音合作,與抖音簽訂年框。當時抖音已經開始拉攏淘寶天貓的大賣家了,但對此淘寶全然不覺得存在任何危機,依然在利用抖音導流,幫助抖音用戶間接培養了消費習慣。
甚至,連美國投資家查理.芒格,都對阿里這一變化,感到無所適從。
芒格在2023年2月表示,投資阿里巴巴是他犯過最嚴重的錯誤之一,“我被他們在中國互聯網行業中的地位迷住了,但我沒有意識到,他們仍然只是一個該死的零售商。”
直到2023年5月,處于退休狀態的馬云,召集淘天集團各業務負責人開會。在會上,馬云指出,要:回歸互聯網。自此,放下“新零售”,才算是真正被阿里提上進程。
幾經周折,從“新零售”,到重新聚焦淘寶電商,至少說明了一件事:平臺模式電商的護城河,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深,雙邊網絡效應構筑的交易平臺,和多邊連接組成的社交媒體平臺,雖然同樣具有網絡效應,但前者的可替代性,要大得多。
阿里的基本盤,沒有人們想象的那般堅固。
02
失去焦點的變陣求生
實際上,在2018年以前,阿里的“新零售”跑的還不錯。
2018 年前,阿里盈利規模和增速持續提高、穩定在單季 200 億元以上。消費市場的氛圍,是幕后最大的推手。在央行 2018 年底的例行問卷調查中,28.6% 的受訪者傾向于更多消費,創金融危機以后新高。
但很多時候,行業風向的轉變,就是一瞬間。
2018 年以后,升溫的貿易摩擦,和接踵而來的三年疫情,讓消費市場快速分化。消費趨勢,從更好更貴,轉向了更便宜和更實用。“新零售” 很快陷入了困境。
一個標志性的節點是,2018年,拼多多在紐交所上市。如今的主人公,蔣凡,當時也很敏銳的注意到了這個快速成長的威脅。在2019年,主導將聚劃算等特價產品整合成一個入口,貼著拼多多打。但需要注意的是,此時的淘天,依然沉浸在“消費升級”的“新零售”敘事里,性價比只能算是支線戰役。
直到2021 年四季度,阿里中國零售電商收入首次下滑。隨后,電商零售收入,又自2022年二季度起連續四個季度下滑,集團總收入也在2022年二季度首次下滑。一邊是電商主業表現疲軟,份額持續走低;另一邊,是新零售業務的大量投資,遠未找到增長點,不斷吸食主業的現金流。阿里的尷尬處境,得此時已被集中呈現。
在接下來的幾年里,以抖音為代表的內容電商,和以拼多多為代表的新興電商,在阿里眼皮下實現了快速增長。擋在他們面前的阿里,雖然身材高大,業務線足夠長,但電商業務依然是核心。對現狀的難以適從,讓阿里也開啟了變陣嘗試,試圖適應新的戰況。
但關于這場仗,究竟該怎么打?阿里似乎很長時間,都沒有形成一些具有凝聚力的共識。甚至就連對手是誰?是抖音還是拼多多,其實也一直爭執不定。分歧具體表現在了其搖擺不定的戰略上。
2022年,淘寶和天貓在后臺全面融合,重新回到“大淘寶”戰略。當時的負責人,戴珊,希望淘寶能加大內容投入,以換取用戶粘性和時長的增長。
戴珊
到了2023年上半年,戴珊再提“用戶為先、生態繁榮、科技驅動”三大戰略,進一步,增加媒體內容、引入更多站外達人。
但遺憾的是,重視內容生態的效果,并不及預期。據晚點LatePost報道,淘天管理層認為,內容團隊花了很多錢,但是沒有改變GMV占比。畢竟,相比于抖音,淘天缺乏天然的內容生態,燒錢也很難讓用戶養成習慣。
同年9月,蔡崇信、吳泳銘接棒張勇,12月吳永銘接替戴珊擔任淘天CEO。
吳泳銘接手后,淘天又再一次掀起改革,提出差異化定位“萬能的淘寶”,目標聚焦投入力度更大,短期犧牲利潤補貼用戶、廣告費率降低讓利商家換取GMV增長。但平臺能否順利啟動飛輪,依然具有不確定性。
另一個體現出阿里共識缺失的地方,是在客戶是誰這件事上。
從2005年開始,客戶第一,就被放在阿里價值觀的第一位。但很長一段時間,阿里管理層在團隊開會時,卻一直在爭論,客戶究竟是誰?是買家,還是賣家?
一家巨型公司,最基本的共識問題竟然長期模糊。
關于客戶是誰,張勇曾說,這樣的討論沒有意義,客戶是買家還是賣家,誰都不合適。
戴珊面向員工、商家、外界傳遞的核心思想時,始終圍繞 “重視用戶體驗”,而不直接說 “消費者第一”。
蔡崇信
但直到2024年4月,蔡崇信才真正第一次公開說清了這個基本問題,阿里真正的第一客戶是 “使用其應用程序購物的用戶”。但即便如此,阿里集團的官方使命,依然是讓天下沒有難做的生意。
不斷變陣切換打法,變更側重點。甚至對電商平臺那個最基本的價值問題,客戶是誰,所呈現的解釋都不同。
共識渙散下的阿里,雖然歷經多次變陣改革,但也依然沒有取得自己想要的成果。
所以,阿里問題到底是戰略錯誤,還是戰術水平上的拙劣?當連流量都玩不明白,變來變去,又有何用?
03
最大的對手是自己
到了今天,蔣凡接手之際,雖然很多曾經模糊的概念,在當下這個階段,都已經理清。
但阿里自身的組織甚至是文化短板,依然是一道難以逾越的深淵。
為什么這么說?看看對手就清楚了。
可能少有人知的是,拼多多在大廠中,被視為有最少鉤心斗角、最低程度辦公室政治、最單純做事環境的公司。
一個重要的影響因素是,拼多多的考核指標,非常單一。在單一指標下,只要你能做出成績,就能拿到想要的結果。
在這種做事風格下,拼多多的管理層,也會有意避免“既要又要還要”的決策。
淘天原管理層
據新浪數科前COO、戰略咨詢顧問于冬琪的描述,指標單一的最大好處,是減少內耗。拼多多的基層員工,能省去相當大的精力去鉆空子、討好領導,實現力出一孔。
但阿里的情況不同。唯領導論的風氣嚴重,根據報道,員工間甚至已經通過打聽領導喜好,總結出一套生存之道。比如,淘天原 CEO 戴珊喜歡詢問員工的價值感,匯報就盡量往情懷上靠;如今向吳泳銘匯報,盡量不要用“形容詞” 。
為什么唯領導論,能在阿里暢行?因為阿里的電商地位,一度太穩健了。無論是淘特還是盒馬的案例都在表明,即便是存在錯誤決策,模式最終被證明跑不通,但因為有強勁的財務兜底,即便是錯誤的決策也能暢行很多年,并不會對個人的績效造成影響。
這一不同的做事風格,最終也體現在雙方不同的執行力上。
有阿里人士曾表示,阿里已經很難有人突破現有的業務規則,去做創新性的解決方案了,只能依賴生產關系的重組或更高維度的降維解決。
但據于冬琪介紹,拼多多的執行風格,叫“剛性執行”。公司強悍的執行力,能確保決策最終能堅決執行到底。
一個細節,或可印證其執行效率。2020年,拼多多進入社區團購業務,這項必須扎根當地的業務,意味著在每個省都要有“省長”去推進項目。而省長,均從上海總部直接派遣。而被任命的員工,一聲令下,基本上都會接受任務,立刻執行。
至于在企業價值導向的清晰度上,拼多多與阿里同樣形成鮮明對比——拼多多從上至下,對于公司價值導向的清晰認識,以及綜合的組織管理文化的綜合成果。
而在阿里,價值觀問題原本也很重要,既是管理工具,也是行為標尺。在阿里考核中,價值觀占比甚至高達50%。
但除了像前面提到的,對“客戶是誰”,這類關鍵問題,長期的模糊外,實際上,關于阿里價值觀的推行,不少員工是感到失望的。
在2016年,月餅事件給阿里價值觀樹立了極高的標準后,后來還有員工私事打車報銷,多報銷加班車費被開除等一系列事件,都樹立了阿里重視價值觀的形象。
蔣凡
與此同時,無論是對蔣凡緋聞事件的處理,還是日后釘釘部門領導考核代考事件,都暴露出,阿里在貫徹價值觀時,模糊、可解釋空間大的特點。
根據媒體報道,甚至在阿里內部,流傳著這樣的說法:低P員工犯錯,低P沒了;高P犯錯,紅線沒了。類似事件的出現,對于人心的影響,可見一斑。
或許,我們可以這樣認為:
今天的蔣凡,所接手的阿里電商,其真正的對手,除了來自外部四面八方的追兵,一個更大的挑戰,是阿里自身,這個已經運行了25年的,略顯陳舊的電商組織系統。
蔣凡面對的,除了外部的摩擦力,還有來自內部的阻力。要想真正扭轉阿里電商的局勢。蔣凡需要有化腐朽為神奇的魔力。